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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一八】北平爱情故事 二

一把胡桃:

前文指路:北平爱情故事 序言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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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平爱情故事 二


地安门外树木葱茏,夏时绿荫丛丛,此地毗邻京师大讲堂、恭王府女校、以及海军衙门讲武堂,乃北平中轴线上最热闹地方,可此时春寒犹厉,槐树的秃枝与炉烟混淆了远山的剪影,于是往来的学子武生,都倍觉孤寂。


此种孤寂时刻,张启山在地安门城楼外的茶摊上吃茶。


北平的水也不好,唯玉泉山一处甜泉,其余地下水咸腥苦涩,正经人家都要买水来吃。这样的苦水苦茶若在往日,他吃都不会吃一口,然而今时今日,哪怕饮了天山甘露,也苦难下咽。


皆因他于此处遇见了一个人。



几天前的晌午,张启山与几个学友照例在附近打尖,他靠着窗户往外看,就瞧见一个小书生从路对面一处卖笔砚的铺子里走出来。 


彼时轮日凌空,艳阳高挂,雁翅楼上的青瓦与槐树纵横的枝丫映在玉河里,一片金波粼粼如镜。那小书生穿一件茶色长衫,外罩绯色小褂,戴一副玳瑁眼镜,手里提着点心盒子在叫洋车。门楼沧桑墙下,一番罩影,斯文如画。


张启山看着那小公子等洋车,看着看着就从他同学处摸了根烟点上,不知不觉间,走到街面上去了。


小书生在路边站了。张启山走到旁边的槐树下,靠着树干一面抽烟一面看他。烟抽不进肺里,一串的向青天飞去,他的魂魄却给死死地钉在槐树的根系里。风的声音也消失,喧闹街市的活力亦散落,只有那小书生的形貌依旧生动。


片刻,一辆黄皮人力车停下来。


“师傅,我要去后海南沿26号院子”,小书生比划了一下去处,露出的一截手腕比生宣纸还净,润似玉,白盈雪。他生得斯文秀气,讲话却是湖南口音,张启山心想,真辣。


“后海南沿儿一毛钱!您请嘞!”,车夫吆喝了一声,遂撩开座椅上叠的一张针织毯子。


小公子不明所以,只为北平物价咋舌,颦颦眉头,准备跨上车去。


张启山被冷风一吹,早清醒许多,听车夫这话,心里头的火蹭得一下冒的老高。车夫宰客之事屡禁不止,他怜悯车夫子可怜往日给的赏钱也多,可这一毛钱去趟后海,未免欺人太甚!


于是张启山踩灭烟头,大步三下便走到两人之前,一下子从小书生手里拽过了点心盒子,笑着说:“走得这么快干什么!坐好,我帮你放。”


这一句话他说得极亲近,好似两个亲近的兄弟或朋友,把那两人都说得愣住了。张启山个头高,还穿着军服,很唬得住人。离近了他才看清楚这小公子的模样:个子与他差不多高,白白净净,一双杏眼。


他背着车夫对小公子使了个眼色,暗示他不要做声,小公子也十分上道,璀然一笑,笑出颊上一点梨涡和尖尖一颗虎牙,恍得张启山险些失神。小公子对他说,表哥,我也不是小娃儿了,不用担心。


张启山知道他是信口胡诌,可这一声“表哥”唤得他心情大好,一面帮他放下提盒,一面问那车把式要多少钱。车夫不明就里,见他是个军官,痞气顿时熄了,乖乖回道四十枚就足够。


那小书生听了,在车座上杏眼一瞪,张启山见了心里就喜欢,不由温言道:“慢点走。”


这时车把式拽着洋车跑起来,掀起路面上的烟尘,他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,抬眼一看,只看见小书生向他回头,远远地抱拳做了个谢礼。


一车一人,消失在北平热闹的街头了。




 北方习俗闹了元宵节年才算彻底过完。齐铁嘴实在是耗不到那个时候,正月初十就到了北平。


他早就托北平的朋友帮着安置一个挂头闲适的营生,恰巧恭王府女校有一个国文的空缺,他的忘年交老友罗振玉先生便做了个顺水人情,替他点了这个卯。如此这般,只待学校开学便好了。 


张家主母论起辈分是他表姑,对他是百般照拂,又怜他离家万里,饮食用度都尽量寻着湖南口味与习惯,让一贯自立的齐铁嘴有些感动。


长白山中,日夜千年。齐铁嘴来了不出两天已经把这张府里里外外能去到的地方走了一遍,而张大少爷竟是个主张新思潮的,他是万万没有想到。


那日一如往日,北风呼啸,天地莹白。他晨起到公婆处请安,依习留下吃饭。说是公婆,他公公张盐城提早回了奉天军部,家里也只有张夫人罢了。张夫人对他说,好些年没人陪我说家乡话,如今你这孩子来了,把湘江水都带到白山里头来了。齐铁嘴听了,心中感动,连带眼眶就有些发热。张夫人握住他手言道,傻孩子,怎么还哭了?他才喏喏道,来此之后一直备受夫人疼爱,可若不是为我,表哥也不会有家不回,害一家不得团圆——张夫人听了这话就皱眉,截住他的话头,什么表哥!是你夫君。张夫人见齐铁嘴噤声不语,又软言说,娘知道婚事突然,那臭小子实在也太不像话!不过你们年轻人呢,日子还久,不急在一时三刻。奉天也好,北平也罢,想去哪里闯荡就去走走,只记得时不时要回来看娘亲,我就高兴了。


这才有了他离开张家大宅往北平来的缘故。


眼下齐铁嘴安顿在东四十三条辛寺胡同的一个院子里。此处离恭王府女校并不远,天好也几步路的事情,或搭乘黄包车前往,亦十分方便。途中又经地安门一带,有许多北平风俗的吃喝玩乐都在那处,梨园诸人也喜欢聚集此处,又因靠着海军衙门的讲堂,混迹了许多青年军官在附近,一时之间,十分热闹。


去年冬天,张家的人到长沙找到他爹,拿了他的八字点名要下聘娶回家去。东北张家惯不讲理的,他一个白面小书生,逃也逃不掉的,莫不如留下看看这帮人搞什么把戏。 


张家的也无多言,给他父亲倒了杯茶,送上一只锦盒。齐铁嘴的父亲齐大仙打开一看,翠生生的一只手镯,附着一张绢字小条。齐大仙把镯子递到儿子手里,自己拿了字条拆开,老神在在地琢磨了片刻,长叹一声,拍了拍齐铁嘴的手说道,“吾儿,这可是件难得一见的宝贝,你切要珍惜”。


玉镯晶莹细润,一丝沁点也无,样式却十分古朴简美,不是近时之作,饶是齐铁嘴家学渊源,打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,见过不少大场面,也有些吃不准这东西的路数。 


张家来人见他拿着东西反复琢磨,便道:“小公子不妨戴上敲一下,便知此物分晓。”齐铁嘴见父亲不作声,依言戴上玉镯,又取下了贴身带的龙凤玉佩来。这件东西是他祖父年轻时打洛阳城郊一个鸳鸯凶斗里带出来的,血沁染得通体岑岑,凶煞非常,一直镇在家里。直到他出生,因属鸡,月份小,八字又轻,险些养不活,祖父便让他戴着这东西辟邪压命。 


一佩一镯,彤碧相击,金击玉缶,叮叮竟是两声妙响。


张家人说道:“此物名曰'二响环',实心的东西,一击却有两声,乃是我们大少爷放野时从一个唐朝公主墓里带出来的,当真是稀世罕见啊!此次让我特意替他带来送给小公子做见面礼。” 


齐铁嘴一听什么‘唐朝公主墓’,吓得头皮都麻了,哪管稀罕不稀罕呀!赶忙一把撸下来,手忙脚乱地放回锦盒里,顺势就把盒子推到姓张的面前。 


他八字轻,不敢近凶煞,他家里祖训又不看怪力乱神。这唐朝公主墓距今也有一千来年了,保存的这样好,十有八九是个沉水墓。女子属阴又藏在水底,镯子上也没有沁斑,摆明了从活跳阴尸上取下来的呀! 


“大粽子手上摘下来的东西我不要!”


姓张的脸上的笑几乎要挂不住了。


好在齐大仙此时回了神,把锦盒又捞过来推到儿子面前,“是你的就好好收着,推来搡去,仔细磕碰着了!”


言罢,端起那杯茶饮下了,姓张的舒眉展目又笑起来。


齐铁嘴没想到父亲真会受这敬茶礼,心下起急,又碍着外人面子,只眼巴巴地看着亲爹。齐大仙见了,岿然不动如山,笑道:“我儿年纪尚小,家里也从未管教过他,娇纵惯了,路途遥远,还得劳烦小兄弟多加照顾。”话说完,拉着齐铁嘴就进了内堂,留下张家的错愕万分。


那夜里齐老爷子把儿子叫去说了一番话,第二天早上跨上毛驴就进东岳庙闭关去了,也不知爷俩个说的什么,齐铁嘴也不再反对这仓促婚事,反而把大大咧咧把事情一推,安心做个甩手掌柜,任由张家人全权料理。



至于后来他从东北南下去北平生活,张夫人找他说了一次话,不知讲了些什么,只是齐铁嘴打点行李的时候,把那二响环也戴在了身上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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